以丹心寄华夏 用温情予乡邦——吴石书信中的家国情怀

在福建省档案馆馆藏民国档案中,有多份来自“第四战区司令长官司令部”“三十四军”“国防部”的举荐信,这些信函有一个共通点,就是每封的落款处有“吴石”两个字。吴石是中共隐蔽战线杰出的无名英雄。他虽是国民党高级将领,却冒着生命危险为中国共产党输送了大量秘密核心情报。

闽都学子 戎马初鸣

1894年9月14日,吴石出生于福建省闽侯县螺洲乡的一户寒儒之家。由于身体孱弱,直至8岁才接受启蒙教育。1910年春,他被家人送进福州开智小学堂学习。1911年,转入西方教会创办的福州格致书院读书。在这里,他接触到西方教育,开阔了眼界。辛亥革命的炮火唤醒了无数热血青年,17岁的吴石毅然投笔从戎,考入湖北武昌第二预备军官学校。1915年,他以优异的成绩进入保定陆军军官学校,成为该校第三期学生,与张治中、陈诚等人同窗。

1949年2月,吴石给国民政府福建省教育厅的信函。福建省档案馆藏

吴石与家人合影

1928年冬,吴石决定东渡日本留学。后来,他回忆:“日本陆大极不易入,虽收中国学生为第一种政策耳,初系每年招收一次,后易为三年一班。余抵日后,方知最近一班入校仅一年,须待其毕业,始得收新生。当时,颇感彷徨。一般友好咸劝余不如先入炮兵专门学校,余纳其言,爰补习三月……幸获考取。”留学期间,他深耕军事理论,同时也目睹了日本军国主义的扩张野心。为振兴中华,吴石常与好友以及其他留日同学探讨如何富国强兵的问题,认为关键是要有本事,要继续在日本学习军事,为将来同日本打仗作准备。后来,他在笔记中写道:“日人谋我之心不死,吾辈当以血荐轩辕。”

情系桑梓 丹心举荐

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,在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参谋本部任职的吴石力主抵御日本侵略者,并主动献计献策。此外,他还在《军事杂志》上发表文章,写道:“战事结局,日本必降低其国际地位,而丧失其历来掠得之属地及一切不正常之利权,是以最后之胜利,定属于我中华民族。”当看到中国军队节节失利,他的内心也在流血。在对家人说起前线战况时,吴石感慨道:“我军将士奋不顾身,英勇杀敌。但日军炮火十分猛烈,造成我方巨大伤亡,尸骨堆积如山,场面壮烈。”

1942年,福建鼠疫肆虐,严重影响当地民生与军队后勤。当时,吴石虽然在广西柳州任职,但心系桑梓,于6月致信国民政府福建省政府主席刘建绪:“兹有蔡庆璋君,陆军兽医学校毕业……因感省内各地兽疫时起,影响农业綦钜。而省内兽医专门人才甚乏,防治鲜效……如能使其负畜牧兽医事务所责任,定能胜任。”字里行间透露出对故乡民生的深切关怀。

1946年,时局动荡。9月,吴石会同刘通等人,以同乡会名义联名推荐曾参与“福建事变”的陈碧笙补任国民政府福建省政府参政员。推荐信中写道:“陈君碧笙毕业日本早稻田大学,历任大学教授、党政考核委员,著作宏富,抗战期间贡献尤多,且热心乡事,以补任尤称适当。”这一举动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颇具勇气,彰显了吴石超越党派之见、唯才是举的胸怀。

尺素含温 赤胆忠魂

1949年6月,吴石与福州同乡、中共地下党员吴仲禧见了最后一面。吴石说:“福州绥靖公署任职结束后,我要到台湾去了。”吴仲禧听后请他考虑是否有把握,如果不去,可以就此留下,转赴解放区。他坚决表示:“自己的决心已经下得太晚了,为人民做的事太少了。”8月16日,福州解放前一天,吴石及家人登上了开往台湾的飞机。到台后,受中共华东局委托与之直接联系的何遂,因身份暴露离开台湾,吴石再次面临人生抉择。要想继续在隐蔽战线发挥作用,就必须与我党组织建立更紧密的联系,那无疑是极大的冒险。而他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,先后两次赴香港,主动与我党组织建立关系,完全接受中国共产党的领导,那份忠诚、勇敢与担当,令人钦佩不已。

1950年3月,吴石不幸暴露,被捕入狱。在狱中,他即便遭受酷刑,仍坚贞不屈。当时,吴石提出想和同样身处狱中的妻子王碧奎见上一面。后来,这次会面情况被王碧奎写在给儿子吴韶成的信里:“爹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,所以求管理人要见我。我们二人相见极为悲伤。爹爹亲口交代遗嘱,‘最放心不下就是在大陆两兄妹,不知大学能读毕业否?希望两兄妹能成家立业,我就安心了。大概你不久就可以回家,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,你千万不可去胡思乱想,自己要坚强保重身体,这家全靠你照顾,两个小孩不懂事,好好抚养成人,我的事你不要管’。听你爹爹几句话我悲伤不已,你爹爹实在很勇敢,只顾关心儿女,自己不在乎。”

其实,吴石早已预感到自己的结局。在狱中,他草就遗书,痛陈战乱带来的家庭创伤:“余年廿九,方与碧奎结婚,壮年气盛,家中事稍不当意,便辞色俱历。然余心地温厚,待碧奎亦克尽夫道。碧奎既能忍受余之愤怒无怨色,待余亦甚亲切。卅年夫妇,极见和睦。此次累及碧(奎),无辜亦陷羁缧绁,余诚有负渠矣。提及儿女,至为伤心。长男美成原在武汉大学肆(肄)业,不幸于民(国)卅五乘轮返京途中轮遭回禄,美儿失踪,至今生死未卜,余与碧奎朝夕思念不置。二男展成生二月而殇,四男、五男均于抗战期间因乏良医良药,一因脑膜炎死于桂林,一因肺炎死于贵阳。两儿聪颖异常,爱我尤甚,均遭夭折,岂不痛哉。三男韶成、长女兰成,原在南京中大与上海医学院肄业,音书断绝,已期年矣。余最钟爱之少子健成今年才六龄,自伊呱呱坠地以来,曾未久离余膝下,朝夕拥抱调笑,无所不至,其足以解我忧郁,诚惟此子是赖。春间方报名入私立幼稚园,余尚未见其入学已被逮,不知父子尚有见面之日否?思之不禁泪涔涔下矣。”纵然心怀无尽牵挂,他仍嘱咐儿女“体会余一生清廉,应知自立,为善人,谨守吾家清廉俭(朴)家风”,希望子孙后代能延续清廉门风,展现了一名硬汉的柔情与决绝。

吴石遗书影印件(部分)。吴石故居提供

吴石遗书影印件(部分)。吴石故居提供

吴石遗书影印件(部分)。吴石故居提供

1950年6月10日,国民党军事法庭进行秘密审判,吴石被“宣示死刑判决,并称已经最高当局核准,立即执行”。他当庭留下绝笔:“天意茫茫未可窥,悠悠世事更难知。平生殚力唯忠善,如此收场亦太悲。五十七年一梦中,声名志业总成空。凭将一掬丹心在,泉下差堪对我翁。”之后,吴石在台北马场町英勇就义,时年57岁。1973年,国务院追认他为革命烈士。